陈其娇(1957-2018)吉林,职工
天底下的母亲大抵都是一样的,为了那块从自己身上掉下来的肉,她们绞尽脑汁,恨不得把孩子的一生都规划妥当,永远一帆风顺才好。比起一般的母亲,我的母亲或许要操心更多。生我的时候她已经45岁了。所以她常常发问:以后这孩子会不会嫌弃妈妈老?我又能陪她走多久?
第一个问题,我在六岁时就已经给了她答案。
【资料图】
学前班期末考试,我拿了好几个100分,之后的家长会,我执拗地要求妈妈去参加。起初她不愿意,她想让我的父亲去。他俩年纪相同,但是父亲总比她显得要年轻些。后来禁不住我的软磨硬泡,她拨弄了两下头发——明明刚染黑没多久,发根处却又像落了雪似的——问我:“你不嫌弃妈妈老吗?别人都有年轻漂亮的妈妈。”
我觉得很奇怪,为什么要嫌弃自己的妈妈呢?每一个孩子眼中,母亲都是无可替代的。我摇了摇头,回答道:“不嫌弃啊。”
母亲如期参加了家长会,穿上了只有出席重要场合才舍得穿的那件棕色外套,枣红色的领子因为长年累月的浆洗都褪了颜色。当我被老师点名表扬时,她抿着嘴笑了,笑得有点羞涩,却难掩眉间的骄傲。
至于第二个问题……
母亲真的没有陪我走很久。
她生了病,病得很严重。或许是她前半生走了太多路,唠叨了太多句话,上天想让她歇一歇,于是夺走了她的行动能力和语言能力。母亲开始每天哭,晶莹的眼泪浇灌着脸上的沟壑。她已经表达不了完整的想法,像角落里奄奄一息的花。
母亲是我心中一生也无法愈合的伤口。她原本可以教会我更多,可她已不在我身边了。
她一生坎坷,生活未曾怜悯过她一丝一毫:作为七个兄弟姊妹中的长姐,她年少辍学,干农活、照顾弟弟妹妹;长大后去相亲,因为父亲当时有稳定的工作,便嫁给了这个对家庭毫无责任感的男人;一场溺水事故,让她在中年遭受丧子之痛,以至于青丝变白,还要冒着极大的风险再孕育一个我。
在我的记忆中,父亲就像一个租客,不定期支付微薄的租金,便享受着母亲洗衣做饭等全方位的保姆式服务。名存实亡的婚姻带给母亲的,是无休止的争吵,时而掀翻在地的饭桌,甚至偶尔拔起的菜刀……可她还是靠着责任感和信念支撑了下来,她总是说,等我长大了就好了。她将我视为她一生的希望,倾情付出,默默忍受,却常常忘记自己一身的伤病,最终因常年高血压导致的脑出血而瘫痪,在病榻上生活三年后离世——她没有如约看我长大。
母亲瘫痪两个月后,父亲便悄然离开,带走了所有相册,因此我想找一张母亲的照片却只找到一张证件照。我开始回想我的到来是否给过母亲真正的快乐,结果是愈发后悔自责——我总是跟她吵嘴。我总是好吃懒做。我总是不听她的话偷偷溜出去玩。我总是得不到让她满意的成绩。就连她做的蛋炒饭,我都没有完整吃过一碗。
现在……我总是很想她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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